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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十多年以来,我每年都会参加两场国际呼吸学术会议,一场是五月份的美国呼吸年会,另一场是九月份的欧洲呼吸年会。
今年的美国胸科年会举办地点是他们的首都华盛顿特区,在从我家飞往目的地12个小时左右的局促酷刑过程中,除了职业性笼罩罹患肺栓塞高风险的心理阴影,我还必须忍受寒风呼呼的刮吹。坐在我右边的是一个20来岁的美国姑娘,吨位惊人,坐在我左边的是她的朋友,磅数相对略少,但也决不能等闲视之。我被无助地夹埋在她们的中间,活象半掩在左右两叶肝脏之间的小胆囊。美国飞机的冷气本来就寒冬腊月,两个美国胖妞还是微汗涔涔,把头顶的冷气孔开足尺度。我先是裹紧毯子,不久加穿了一件双层外套,甚至连头套也拉上了,还是不停不断地筛糠和打喷嚏。
年的美国年会也是王小二家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从前年景好的时候,与会代表多达三五万人之多,今年度情况貌似一万就能封顶。美国的学术会议有许多地方值得我们学习,比如说,学术是单纯的学术,不会出现攀附权贵的陋习。他们不可能邀请华盛顿省主管文教卫生的副省长前来致辞,不玩我们耳熟能详的排场套路。
同样值得我们学习的是,学术界开会纯粹是为了交流,没有敛财或组建山头的愿望和言行。瘦死骆驼比马大,美国的呼吸医学事业仍然繁荣昌盛,但他们全国每年就只召开一次学术交流会。除此之外,没有各省市县乡镇的医学会和医师协会及其各个分会张罗的年会,也不再有各种花色的国际高峰论坛。美国的年会实际上也是国际的年会,来自世界各地的与会者人数大大超过其本国的与会人数。十年八年以前,中国同胞能够参加美国的会议,本身就是学术高水平的铁证。很多人在杜撰各种先进事迹时,常常标榜说在某场国际大会上发言,当场将老外震慑得屁滚尿流。这种把戏类似于王洪成当年“水变油”的骗术表演,都是具有坑蒙拐骗偷抢特征的货色。
说到学术,美国有众多的医生对科研全无兴趣,他们在职业生涯中不曾写过论文,当然也没有机会当副主任医生或主任医生。但是,世界上绝大多数推动现代医学科学进步的优秀临床医学论文都出自欧美医生之手;少数不是,但几乎可以肯定这些论文的作者也都是美国医生培养的他国医生。
奇怪得很,医院文化,有些科室甚至强调科室文化。强调文化本身没有错,问题是,几乎所有强调的东西都是本来该做到做好的。文化是一种相对固定的集体思维和工作程序的传承和积淀,绝对不是找来几个没有文化的人上网整三四个含有“德”字的好听词儿凑出来的。再说,在处处留有行*痕迹的条条框框之内,除了对付检查、制订指标、签订责任状,哪来文化之说?可以有文化吗?有了文化之后辫子不就翘得更快吗?
参加国际学术交流,不但能够与国际高手切磋武艺,而且还能还国内很多同行进行心对心的对话,有些话在国内的时候没有时间说,或者说没有适当的气氛说真话。这两天,我有幸巧遇了国内三个顶尖呼吸医学团队的青年才俊们,他们对于各自的研究生导师的看法,让我背脊发凉。他们争先恐后的发言首先让我想到,我培养出来数以百计的研究生之中有没有望穿秋水,天天烧香咒我早日翘辫子的小英雄们?
“老家伙不学无术,没有能力提出研究的方向和提纲,甚至逼迫我们篡改和捏造数据。”小吴早些年硕士毕业之后回江西老家工作,医院医院的ICU主任。他批斗的是倒是去年已经退休,原来是医院呼吸科的教授。
“人品粗俗,从来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张口就骂人,而且骂人的话极其鄙劣。”小吴的师弟张博士头顶冒出了浓烟。他的硕士比吴师兄晚两届,尽管有机会得以直博,毕业之后还留在了导师所在的科室工作,现在照骂不误。
“贪图虚荣,不放过任何荣誉和利益,哪怕是那些毫无意义的所谓荣誉称号,而且几乎都是骗来的。”吴博士的小师妹晓霞义愤填膺的程度不亚于前面的两个师兄。想不到刚刚生下小宝宝的年轻母亲咒骂亲导师时,根本就不口下留情。
“不像是个男人,他追逐金钱利益甚至精准算计到小数点后三位。”周博士的年龄比上述三位都大,实际上是比导师低一个年级的硕士师弟,八年前读了在职博士,早已晋升到了吃喝无忧的主任医生职称。
这些昔日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的前学生们高举打倒同一个导师的旗帜,怀着阶级苦血泪仇振臂向我这个局外人控诉他们的恩师。他们之所以如此坦荡,完全是因为长期浏览我的博客从而%地放心确信我是一个可靠的性情中人,永远不会出卖他们。他们往死里批斗恶霸地主,肯定不指望我能够替天行道,只是希望背地里出口恶气而已。
来自东部省份的另一组三位同门师兄弟,也同心同德地认为他们的导师不是好人。他们对于恩师的宿敌态度是通过在敢怒不敢言之中“用脚投票”表达的,毕业之后没有一个愿意留在攻读博士学位的科室工作,宁愿选择到医院谋职,也不回头是岸。
“那个奇葩吃过羊腿连骨头也不吐。”可能与因为时差而没有睡好的缘故,大小张博士满眼通红。但是,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目露凶光地瞪着我,仿佛我是他的恩师。
“此话怎讲?”我心里莫名产生了深挖学术八卦的冲动。
“奇葩像驱赶牲口一样强迫我们替他完成数不清的临床药物观察试验,吞完所有的观察费用,甚至部分克扣主办方补助给受试者的交通费。”
“说的是,我们也要养家糊口,奇葩不能喝光了我们的那一部分血汗。”小小张从旁边补上一刀。
“我去找奇葩谈课题,奇葩直接把我轰出办公室。读到了博二的时候,我连退学的申请报告都写好了,后来想着不能让母亲心灰意冷,拼命忍了。”这是钱博士的榔头,直接砸向想象中的导师头盖骨的方位。
三位晚辈在谈到授予他们博士学位的关键人物时,拒绝说出当事人的姓名,自始至终以“奇葩”取而代之。在水牢里关上一年大半载的欠租佃户说起刘文彩,情形也不过如此。
工作在中部地区的一位导师在研究生面前的自我感觉过分良好,他欣然接受了几十名学生为之摆开的六十大寿寿宴。很显然,这是一个错误。
“我家里生活困难,好不容易才凑够五百元份子钱,也不知道那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小刘当年读的是科研型硕士,她的怨恨好像并不太深,估计后来才遭到了导师的欺负。
“看到导师伉俪踌躇满志的神态,看到学生们前呼后拥献花祝酒的场面,看到有人因为缺席而寄来提前录制的视频说‘感激再生父母’,我总觉得整个局面超出人之常情,像是在演戏,现实中没有好到这个份上。”小刘的师姐*教授补充说明实际情况,小刘工作若干年之后考取了*教授的博士,现在她俩在同一个科室工作。
我听着听着,当即决定回去上班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召开研究生大会,主动低头请罪:“同学们,如果我哪里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请你们一定多多原谅。我在北京工作压力大,还经常被太太虐待,对待你们的态度有时候可能不太好……”
好在我的心情很快好转过来,不再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实际上,我这几天心里头总有一种激动的感觉,此种感觉源自真切地感受到我们国家正在崛起。以前说崛起,如同喊口号一样,喊完也就完了,没有切身的感受。现在的情况显然不一样,自己的口袋时刻在提醒,我们真的阔了,而且整体而言不属于夜来横财的暴发户。三四年之前,我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中国已经富强到了连自己都需要吃惊的程度。近几年,中国*府在惩治腐败的同时鼓励强*和创新,伟大的成就已经摆在了我们的眼前。原来是别人来租借我们的土地,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了我们去租借别人的土地和港口。大多数港口一租就是九十九年,巴基斯坦的瓜达尔港则是无限期租借。太厉害了!
2(本节见年3月18日